第109章 下棋-《荣耀失格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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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黑子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,在局部吃点亏,换来的是整个右边和中腹的势,再慢慢往左上渗透。

    白子在角上翻滚,退无可退之时,干脆弃了几子,从别处腾挪出来布新局。

    病房门关得严实,过道里的脚步声和推车声被隔在门外,屋里只剩下棋子撞击的细响和两个人偶尔短短的呼吸。

    偶尔有一两声咳嗽,也是老爷子自己按着嗓子压下去的。

    一盘棋下到中盘,棋型已经纠缠得很深。

    右边黑势渐成,左上白地坚固,中央则是双方最后争夺的战场……几块大龙牵牵连连,谁多一口气,谁就能多一块完整的天地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盯着棋盘,忽然低声道:“这一块。”

    他的棋子在棋盘中腹轻点了一下,指着一串黑白交错的复杂棋形,“看着热闹,实则很难活。你打算怎么收?”

    那串棋形,恰好是之前他主动挑起的劫争尾巴。

    “收不好,就两边都亏。”老爷子慢悠悠补了一句。

    秦湛予沉吟片刻,落子落在离那块争执之地半格远一点的地方,不是直接去救,也不是立刻去杀,而是先在外围补了一手厚势,把那块棋的“退路”悄悄连出来:

    “先看它想往哪边落。”

    薄薄一句话,听不出太多起伏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看着那一步,眉峰微挑,像是从中听懂了什么,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破。

    他重新捏起白子,在左边另起炉灶,把局面往终局拖。

    棋到后半盘,医院的广播响起一段简短的提示,又归于安静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推车经过的轮子声,过了一会儿,有护士在门口轻轻探头,看了眼里面两人正对着棋盘,脚步又悄无声息退开。

    直到数十手之后,终局小目数尽,黑棋在中腹多出来的那一撮气,被严谨地一点一点数出来——半目优势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抬眼,看着对面这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棋盘上,黑子没有赢得漂亮,但赢得极稳:不搏侥幸,不抢便宜,宁愿中途让出几块看似唾手可得的小地,也要把最后一口气攥在自己手心里。

    “半目。”他开口,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这半目,是你一开始就算好的,还是边下边摸索出来的?”

    秦湛予没有急着谦虚,认真想了两秒,才如实回答:“开局只能算个大概。真能落到这一步,是谢老肯给机会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听着,手指在棋盘边缘轻轻摩挲了两下,被岁月磨旧的木棱在指腹下滑过去。

    他“哼”了一声,看不出是在骂人还是在笑:“少来这套场面话。”

    话虽这么说,眼底那一点锐利,却缓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倒比陆峥那小子没眼力劲,他每次来,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把子往坏处下两手,让我这把老骨头下得顺心点。你倒好,一路杀到终局,半目都不肯往外挪。”

    语气听着像随口一评,其实半句不留情面……连“会不会做人”都拐着弯带上了。

    秦湛予低头收子,把散在棋盘边缘的黑白子一颗一颗拢回瓷罐里。

    “他是他,我是我。对我来说,真在意的棋,没到最后一步,不会让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“哼”了一声:“说得好听。你们这代人,总爱把轴叫成‘原则’。”

    秦湛予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她身上的事,有多少?”谢老爷子又问。

    空气里顿了一瞬。

    秦湛予抬眼,对上那道目光,声音很平:“从头到尾。”

    老爷子眼神一紧:“她主动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一半。”他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,“另一半,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拼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低低笑了一下,不似刚才那样锋利,笑里带着点看透的疲惫:“难得。”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视线移开,落到窗外那一道被晒得发白的屋檐上:“那你应该也看得出,她对我有隔阂。虽然人是回了北京,可骨子里,并没有真原谅我。”

    “连陆峥,她都放弃掉。”

    手指在被面上慢慢摩挲了一圈,声音压得很低:“而你,却成了她现在唯一信任的人。——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秦湛予没急着回答,像是在斟酌怎么用词,不至于显得自大,也不至于虚假。

    过了片刻,他才开口:“如果一定要说‘做到’了什么……大概是,没去抢她那口气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皱眉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,”秦湛予说,“我尽量不问‘你原不原谅’,只问‘你现在疼不疼’。”

    “她不愿意提的,我不追着问;她愿意讲的,就站在那儿听完。她想绕路,我不会非要把人拎回原来的轨道上,只要方向别是往悬崖走的,我就陪着她慢慢绕。”

    “您说她对您有隔阂,”他顿了顿,“我看得出来。但那是她的边界,不是我能替她拆的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“我能做的,就是让她知道,她不必先原谅谁,才能被另外一个人好好对待。”秦湛予缓缓道,“她不需要拿和谁和解,来证明自己值不值得过得安稳一点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听完,沉默了好一会儿,嘴角往上挑了挑,像是被什么自嘲逗到了,声音压得很低:“那你不问问我,当年明知道她回了国,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见?”

    秦湛予眉心微蹙。

    这种话,换在任何一个正式场合,都是要绕开三条街走的,牵扯着的人、事、决定,每一笔都写在档案里,不需要旁观者替人评说一句“对”或“不对”。

    他当然不是没想过。

    当年那场“调整”,谢家和陆家一前一后站在同一行字里,把她父亲从那个位置上拿了下来。

    想来除了有上面的敲打外,还是怕她带着一身锋利的质问闯进来;

    也怕她父亲落下的那些印子,顺着亲缘关系溅到自己身上,让原本就复杂的站位再多出几层模糊地带。

    在那样的局势里,“避而不见”是一种最有效、也最冷的保全方式:把一切都交给文件和结论说话,人情这两个字,干脆不写。

    秦湛予垂着眼,把手里的棋子罐盖好,指节在瓷盖边缘轻轻一顿,最后还是没有顺着这个问句往深里接,只是抬头看向床上的老人,语气很稳:

    “这是您和她之间的事。轮不到我替她问,也轮不到我替您评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眯了眯眼,似乎在辨这句话里有没有指桑骂槐的成分。

    秦湛予又补了一句:“我关心的是,现在她敢不敢往这里走进来,而不是当年您为什么把门关上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,把立场划得很清楚,他看得懂那些年间的权衡利弊,却没有摆出一个“后来人”的姿态去翻旧账;他把重点落在顾朝暄身上,而不是谁该为谁的跌落多承担一成责任。

    门外正好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    门被推开。

    冷风被挡在走廊,暖气扑上来。

    顾朝暄先探头,看了一眼床边那张小方桌,棋盘还摊在中间,黑白子已经收回瓷罐,摆得规规矩矩,看不出输赢,也看不出刚刚那番话题有多沉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去看自家姥爷的脸色,又瞥了秦湛予一眼。

    两个人倒都很淡定,一个靠在床头翻被角,一个把瓷罐盖子按紧,姿态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下了一盘普通的消遣棋,中间最多聊了几句天气。

    “姥爷,我给你买了山楂糕。”顾朝暄把手里拎着的小袋子放到床头柜上,“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太硬的,这个软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替我省事就行。”谢老爷子瞟了她一眼,“下回别老买甜的,我又不是小孩。”

    嘴上嫌弃,手指却已经拨开袋口,隔着包装捏了捏软硬。

    李婶把刚买来的水果放到柜子上,跟秦湛予打了个招呼,又熟门熟路去卫生间接水、洗苹果。

    病房里一时间变得很日常。

    顾朝暄不知道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秦湛予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,起身把棋盘折好收回木盒,顺手放回矮柜最底层。

    整个动作不紧不慢,连停顿都挑不出缝隙来。

    “你们继续聊吧。”谢老爷子掀了掀下巴,“我今天精神还算行,不用你们守太久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等于下了客令,又不算太不近人情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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